第98章 日常生活（二）（三）（1 / 2）

第98章 日常生活（二）（三）

　　秦戈和陈栖叶很快抵达房地产交易中心外。两人没直接进去，而是根据外公发来的讯息来到停车场的另一边，那里停着辆奔驰S600 。

　　秦戈走到奔驰车的后座外。他敲了敲窗户，车内的人没开门，而是把窗户摇下一手掌宽的长度，将办理转户需要的纸质材料递出。

　　车内的人没有要现身的意思，显得有些高姿态，只想跟秦戈做场速战速决的交易。但秦戈没接，而是平静地告知：“转户需要本人到场。”

　　站在秦戈身后的陈栖叶不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秦戈的衣角。他能感受到周遭空气逐渐凝固，随时都会破裂。

　　三五秒后，车门从内打开，出现在陈栖叶视野里的先是一根紫檀木拐杖低端，然后才是秦戈外公缓慢挪出踩在地面上的腿。

　　陈栖叶机敏有眼力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走上前将扶老人下车，反衬得秦戈这个无动于衷的外孙格外冷漠。戚老爷子也没热脸贴冷屁股，还有些不情愿地瞪了外孙一眼，夸陈栖叶贴心，在陈栖叶的搀扶下往交易中心内走去。

　　交易中心内的转户过程很顺利，秦戈几个工作日后就能收到全新的写着自己和陈栖叶名字的房本，房屋全款很快就会汇到戚老爷子的私人账户。戚老爷子没戴老花眼镜看不清合同上的小字，都是拜托陈栖叶念给自己听，跟陈栖叶说话时的语气也更为温和。

　　陈栖叶知道老爷子这是接受自己了，心里头那颗半吊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说话也向着戚老爷子，所以在结束后问秦戈要不要和好久不见的外公一起吃顿饭，聊聊近况。

　　陈栖叶说这话的时候两拨人都已经上自己的车了。陈栖叶又试探了一句：“你外公身体看起来不太好……”

　　秦戈扭转钥匙踩油门打方向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在潭州每天早起从通天门山脚爬到山顶再爬回来，拄拐杖是特意装给你看的，你别上当。”

　　陈栖叶先是笑了一下，觉得老爷子跟年轻人的相处方式还挺可爱，跟个爱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但他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戚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想抱曾外孙，我不同意，他不死心，就想做你的思想工作。”

　　秦戈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陈栖叶可没他那么淡定，背都挺直了，原本挂着笑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陈栖叶的思维发散又敏锐，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怪不得秦戈和他外公的关系在几个月前的除夕夜看似好转，从潭州回来后却又陷入僵持。秦戈见他反应这么强烈，反倒是笑了，在交通灯前停下后用手揉陈栖叶的头发，让他别多想，也别操心。

　　秦戈能预料到自己外公肯定还会拿这事来敲打陈栖叶。果不其然，陈栖叶在一天晚上和秦戈一起遛狗时还真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晓之以传宗接代理，动之以养老送终情，希望陈栖叶帮着劝秦戈代孕个孩子。

　　“你要是愿意啊，也可以代孕一个，你放心，我一定像待亲曾孙一样待你的那个孩子，诶，多代孕几个都没关系，反正我们家底在这儿了，你们就是生十个八个也没关系。”戚老爷子声音突然高了些，说代孕是可以选择性别的，他们俩虽然都是男人，也可以享受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

　　戚老爷子的愿望很美好，陈栖叶嘴上说着“是”“好”“那必须的”等一系列顺着老人的用词和话术，本质是在糊弄，且决定一直糊弄下去。但在一旁的秦戈没他这份耐心，也不希望伴侣再接到这样的电话，夺过手机给外公提议：“你养头猪吧，年年都可以给你下十个八个崽。”

　　老爷子之前慷慨陈词了好几分钟，听到秦戈就在边上，更激昂了。他已经活到了大半身子入土的年纪，闭眼前的遗憾之一就是秦戈没孩子，秦戈要是和陈栖叶一样施展糊弄的艺术，他心里也会好受些，奈何秦戈态度坚决，一点盼头都不给他。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戚老爷子翻起旧帐，“你和你妈没一个省心的，你不要孩子，你妈不结婚，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你们俩这辈子才投胎来我这儿索命！”

　　“这恰恰说明您基因不太好，谁知道您的曾外孙又会是个什么祸害。”秦戈已经一点儿晚辈的谦逊都没了，半开玩笑半实事求是道，“我倒是觉得我和我妈日子过得都挺好的，只有您在那儿瞎操心，皇帝不急太——”

　　戚老爷子愤懑地挂断电话，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谈崩，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秦戈盯着屏幕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手机还给一脸错愕的陈栖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遛狗。两人一路沉默了好几分钟后陈栖叶先开口，含糊其辞地说自己其实不介意，秦戈这才停下脚步，缓慢地闭了闭眼，深呼吸时吐出的那口气比之前的还要浊，气息也轻微颤动。

　　秦戈随后看向陈栖叶。他们有无需用言语传达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陈栖叶就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

　　然后陈栖叶用双手搂住秦戈没牵狗绳的另一条手臂，紧紧贴在他身边，将那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驱散。人生而孤独，他们不能那么自私，让又一个生命来到这世间承受这份苦涩。

　　“说到底，他就是退休后突然有了大把时间，所以在我身上消磨。”秦戈对陈栖叶的依赖很受用，心情也好了不少。但他这番话只说对了一半，老爷子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有种烙在骨子里的紧迫感，到了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也闲不下来，跟老朋友叙旧喝了几瓶酒，就愿意加入他们的地产项目。秦戈的外婆让她一把岁数别折腾，他却把酒桌上的承诺当真，绕过掌管财政大权的老伴偷偷投资那个项目，大隐隐于市地在杭湖非景区范围的一处小岛上建造了二十套左右的别墅，每栋标价都是大几千万。

　　这处地产要是畅销，老爷子觥筹交错间也没闲功夫管女儿外孙，谁知房子都建造好了，那些在项目启动前有购买意向的目标群体却纷纷持观望态度，那二十多套别墅至今空着一大半，有价无市。

　　和戚老爷子曾经投资过得其他房产项目相比，他在这个小岛上投入的资金只不过是个等意思，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戚老爷子确实有些越活越回去了，孩子脾性地跟一直以来不看好这个项目的老伴赌气，不想听她埋汰地来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所以没了私房钱也不跟她张口，宁愿把杭城的那套旧别墅过户给秦戈，从外孙那儿拿钱，拿了钱后面子上又过不去，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一压秦戈，催他要孩子，奈何秦戈当真是他亲生，流着和他一样的血，一样的吃软不吃硬，两代人剑拔弩张起来那叫一个精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所以……你就帮他卖房？”秦戈挑了下眉。他正葛优瘫在沙发上，多多瘫在他腿上，舒舒服服地被他撸脑袋上的毛，显得一旁姿势端正陈栖叶尤为正经，继续娓娓道来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

　　“你外公也是人傻钱多，越活越随意，要是早二十年看到那处地的位置和大小，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拍脑门就投资。”陈栖叶说的是大实话。那块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岛，而是杭湖分流上一块几千平方的凸起，四面除了桥梁没有和大陆连接的土地。能在杭湖附近买房的十有八九都是老爷子这样的商人，做生意的一看到这样被水围绕的房子，肯定会心有余悸，觉得四面楚歌走投无路。

　　若是在实体经济蓬勃发展的千禧年间，天南海北的老一代企业家也有可能会把房子买下当度假别墅，每年来个十天半个月赏杭湖风月，但这些年实体产业举步维艰，谁家有点现金流都不容易，哪还有闲情逸致享受，自然不会把钱砸进价位触顶的房地产里。

　　戚老爷子一生与实体经济打交道，在这个行业里深耕钻研。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辉煌过，成就过，和属于他的那个旧时代一起老去，以至于对时下最新潮的互联网一问三不知。好在有陈栖叶牵线搭桥，他才能当一回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在与这些可畏后生的交谈之际见识了全新的发展模式和辩证思维，以及——

　　陈栖叶道：“——以及，顺便卖一套房子给他们。”

　　秦戈：“……”

　　以和林记一起跑个新项目为幌子近两个月来早出晚归却被发现根本没有所谓新项目后怕秦戈有所误会所以马不停蹄解释的陈栖叶：“……”

　　秦戈问：“那小岛别墅有卖出去吗？”

　　陈栖叶抿嘴一笑，用三根手指表示出一个数字。不是所有企业家都看风水，很多融资过后一夜暴富的互联网新贵就没那么讲究，又受过西式教育，就爱环湖小岛偏居一隅的小资情调。

　　秦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剧情走向有些魔幻。但现实生活就是这么魔幻，远比小说离奇，这现世也只会越来越魔幻。

　　“你……还有什么疑惑吗？”陈栖叶脑袋一歪，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去摸多多的尾巴。秦戈也没吊着他，直言道：“你没必要瞒着我去……去做这些。”

　　秦戈想表达的意思是，陈栖叶就算不帮他外公卖房子，他们俩的生活是他们的，不会被他原生家庭里的任何人和事影响。所以他确实有些困惑，不明白陈栖叶为什么如此殚精竭虑鞍前马后。

　　陈栖叶嘻嘻一笑：“你最近没再收到他的催生热线了吧。”

　　确实。但秦戈没挪开目光，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陈栖叶低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不是“你”，而是“你们”。当面对给予秦戈生命的亲人，陈栖叶还是有种露怯的把自己放在外人位置上的自觉。

　　哪怕他现在就躺在秦戈怀间。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哪吒闹海，总忘不掉他举剑自刎的情节……那时候还太小，就懂那么一点点，以为自己要是学哪吒剔骨还父，就能和陈望划清界限了……”

　　陈栖叶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对这个好多年没在提起的名字很陌生，又不可否认这个人曾经的存在。

　　“……然后我又长大了些，懂得多了些，知道不能这么干，哪吒死了有太乙真人来救他，我死了血流光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陈栖叶喃喃自语，躺着的姿势和刚才的多多很像。多多现在跑下沙发自个儿玩去了，秦戈抚摸陈栖叶的脸颊和头发，手上的动作轻柔亲昵，像是在给乖巧的多多顺毛，摸着摸着还会用手指勾起一缕打转。

　　“你又……”陈栖叶轻轻拍了一下秦戈的胸膛，是想说他又把自己当毛绒大狗了。但他自己其实是不排斥的，他如果介意，早就起身离开那个怀抱，而不是容许秦戈顺势也躺下，两人蜷着腿，面对面挤在并不太宽敞的沙发里。

　　陈栖叶继续充当和事佬。在原生家庭的问题上，如今的陈栖叶只要能捕捉到一丝缓和的余地，就会劝双方和解，更何况秦戈的家人顶多只是瞎操心，到最后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尊重秦戈的意愿。

　　“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你跑了大半个地球后回来不仅一如既往的各种讨好我，还讨好我外公，你见的那么多世面都哪儿去了，被狗吃了？”秦戈戳了戳陈栖叶的小腹。陈栖叶“嘻嘻”笑出声，知道他被自己劝动了，欢喜着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他将秦戈紧紧搂住，好像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璀璨夺目，他只愿生活在秦戈的小世界里，做那绕着地球周而复始转动的月亮。

　　最好的余生不过如此。

　　陈栖叶问秦戈：“你什么时候开始生疑的？”

　　陈栖叶回国后三五不时地和林记一起跑项目开研讨会，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见各种天马行空的创业者，遇上靠谱的就给予资金上的支持。秦戈很少过问陈栖叶都见了什么人，陈栖叶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也会主动告诉他，两人都给了对方最大限度的私人空间和自由，陈栖叶实在想不明白秦戈是怎么发现自己偷偷跑去跟他外公联络的。

　　秦戈也没卖关子，在陈栖叶头发上嗅了嗅，像996后疲惫的都市青年用吸猫吸狗当作慰藉，说：“你头发上还是会残存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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